重播
『Unframed』,4個電影短片組成,由不拘泥於框架的4位演員朴正民、孫錫久、崔嬉序、李帝勛親自撰寫內心想表達的故事,並擔任導演,以短片電影形式拍攝出來的項目。
當演員化身導演,他們的表現如何呢?
今天想聊聊孫錫久導演的短片『重播』。
首先,孫錫久作為演員的魅力,如果看了最近播出的『我的解放日志』應該會很有共鳴,這個男人的性感是致命的、令人發瘋的~
無論什麼角色都能駕馭,又有極高的個人辨識度,『解放』裡神秘寡言的具氏、『melo體質』裡『為你的眼眸幹杯』的導演,『60天指定幸存者』裡機智話多的車車、『D.P』裡亦正亦邪的林大尉······
作為導演的孫錫久,會展現出怎樣的魅力點呢?
短片『重播』的故事非常簡單,講一個外甥去接姨母參加親戚婚禮的過程。
典型的寫實主義風格,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,仿佛隻是一個生活的『切片』。
有一點點像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『步履不停』,當然,我絕對不是拔高說孫錫久的水平趕上是枝裕和,而是說風格屬同一類型、整體感覺上有一點相似。
崇尚寫實主義的導演往往會傾向保持一種『幻覺』,即『電影中的世界是未經操縱而較客觀地反映了真實的世界』,其標準是簡單、自然、直接。
但並不能說寫實主義導演缺乏藝術性,都把攝影機當路上監視器用。
真正好的寫實主義擅長的是『隱藏其藝術手段』,讓人看不出他有什麼技巧。
『重播』的故事乍看很平淡、生活化,但莫名吸引人能繼續看下去,越挖越深,越品越有『嚼勁』,這不就和孫錫久本人的魅力一樣嗎?
有幾個比較有意思的點,最明顯的兩個意象是養樂多、傘,比較不明顯的還有上坡下坡\樓梯、祈禱的習慣、家裡的擺設、男主的裝扮、距離的變化。
養樂多和傘出現的頻率最高,用了很多特寫鏡頭來表現,告訴觀眾這很重要,含義也相對直白和明確。
姨母患過大腸癌,養樂多助消化,有利腸道健康,她習慣飯後喝一瓶,給外甥裝小菜之外還要塞一排養樂多,是對他的關愛。
對應到結局外甥給了姨母一瓶養樂多,是家人之間不用言說的默默關愛。
對比了媽媽在電話中說姨母愛吃甜香瓜,實際上並不知道姨母日常的口味,還盛了黏膩的食物給她,被兒子吐槽。
是一個『用說的』和『用做的』小小對比。
傘是姨母的女兒留下的遺物,手機壁紙照片裡就是這把傘。
她隨身攜帶、緊抓著它,它不僅寄托了對女兒的懷念,更像是抓住女兒存在過的痕跡。
同理,總去同一家醫院,因為女兒曾在那家醫院當護士,姨母說這醫院的人是因為女兒的關系才對她好,事實上護士們隻把她當做普通患者。
她並非不懂這道理,隻是她心裡需要一個與女兒有鏈接的事物或地點做證明,證明死亡並不代表完全消失在這世界上啊,她曾經在這裡工作,實實在在地活過,姨母潛意識裡在努力地保留著女兒存在的痕跡。
外甥不一定知道傘的含義,但是他知道傘對姨母挺重要的,所以特地回來送一趟,而不是像前面說的,小菜空盒下周再帶回來。
他知道姨母的飲食習慣和視為珍寶的物品,兩人比真正的母子更能好好溝通、互相關愛。
體現兩人關系的細節非常多,比如外甥上廁所,姨母就開門進去,如果不是特別親密的家人一定會很尷尬。
養樂多和傘在明處,而隱藏在平淡的鏡頭裡卻值得注意的有趣細節還有很多。
從開頭說起,外甥去姨母家的路,經過了上坡、上樓梯、又上坡,一開始外甥還有閑情扔瓶子玩《扔瓶子的小動作設計得很好,一方面表達了人物的心情是輕松的,一方面為畫面增加動感,否則隻是一個人由遠及近走來有點無聊~》經歷了無盡地爬坡,步伐沒有一開始輕快了,還熱得脫下外套,後面用近景拍外甥的汗水浸濕襯衫一大片。
說明這段路不容易走,地形崎嶇加上天氣炎熱,一個年輕人都走到滿頭大汗,何況是上了年紀、腿腳不便還裹著韓服的姨母呢?可想而知當婚禮聚餐結束,姨母一個人回家時的樣子。
當姨母和外甥踏上外出之路,導演又特別拍他們下坡下樓梯,姨母打著傘、提著裙子、側身一步一步、非常緩慢地下。
中間還遇見了喜歡背後議論別人的鄰居,讓這段下坡之路有一些小波折。
在別人眼中,外甥想當演員是自不量力的,那些鄰居的話刺激了他,讓他開始有點不愉快了,也為在醫院和媽媽打電話時抱怨、發火說幹嘛叫他來接姨母的憤怒情緒作鋪墊。
去姨母家、一起外出,都不是平順的路程,是上上下下有點曲折的,還坐了兩段公車,中途又經歷了去醫院打點滴,到了婚禮現場婚禮已經結束了!有的親戚都走了,那費了半天勁兒來幹嘛?
注意到了婚禮的地方,他們再一次下樓梯!真是到最後都坎坷啊······
上坡下坡\樓梯是這趟外出的艱難坎坷的具象化表達,對於兩人的身心都不是一趟容易的外出。
兩人其實從內心就不太想去,身體也受累,外甥還錯過了一次演戲的機會。
這次出行似乎毫無益處,隻是一次辛苦的徒勞。
除此之外,還有姨母的祈禱,是片中有意無意提及的,和死亡有關的事。
姨母習慣了飯前祈禱,外甥問祈禱時說什麼,姨母卻否定了祈禱的意義。
祈禱變成了一個習慣,而不是因相信才做,一個每天飯前祈禱的人告訴一個沒有信仰的人說不要太信宗教,不是有點諷刺嘛?
『以為祈禱就會有人聽嗎』這句臺詞不僅僅是對自身信仰的懷疑,也暗含了她女兒死亡之前,她一定非常虔誠地祈禱過,可是女兒還是離開了,所以她不再相信祈禱的力量。
祈禱、每周去教堂《鄰居叫她索菲亞姐妹,還說之後教堂見,說明她還是持續去》,隻是因為人活著所以有慣性吧。
姨母在醫院做的夢中也有『祈禱』,在夢中有人議論她,其實就是她自己的潛意識裡認為是自己把大腸癌遺傳給了女兒,祈禱也沒用,所以她內心充滿了愧疚和失望。
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也該『趕緊走』,女兒死了自己卻戰勝病魔,還好端端地活著。
夢中的話都有跡可循,是她對外甥議論別人時說的話,在夢中同樣的話出現了,潛意識借他人之口來指責自己。
這裡演員演技很厲害,夢中聽到別人的議論指責,原本笑著的表情一秒變得驚恐,實際這就是潛意識她自己的想法啊。
失去女兒的痛苦和自責的情感一下子就出來了,感染力十分強。
然而在她的夢中女兒的正臉卻始終沒有出現,隻有側臉、手的特寫。
後面在婚禮那媽媽也問姨母是不是還睡不好,暗示姨母睡不好的原因可能是她總會夢到和女兒有關,又自責又想念的矛盾情感,讓她無法在夢中清楚地直面女兒的臉。
這可能就是為何導演不讓觀眾看到夢中女兒的臉,而現實中的照片所處可見?就是隱藏了一個心理的、深層的因素,這很有趣。
家裡的照片也是多到數不清,道具擺設方面可以看到導演對細節的用心。
櫃子擺的、鏡子貼的、墻上掛的、傘下放的,全是和女兒有關的照片啊······
細節也體現在外甥的裝扮,他穿著西裝卻背著紮眼的紅色雙肩包去婚禮,甚至坐下了還背著,看起來有些不合時宜。
導演或許有點想表達外甥對自己身份的迷茫,或是一種『倔』?想當演員卻一直試鏡失敗,年紀看著不小了沒有穩定工作,西裝代表他已是該步入社會的大人了,而他卻不放下學生的背包,或說他內心仍有赤子之心!對演員的夢想就像孩子一樣,不會因為年齡和社會而妥協,所以選擇紅色的包,紅色有熱情、熱愛之意。
這也讓我聯想到導演的自身經歷,孫錫久為演員夢準備了10年,是大器晚成型的演員,從他的表演,或是這短片花絮中導演的認真樣子,透過屏幕我強烈感受到他對演技、電影的興奮和熱愛。
繼續講電影中隱藏的意涵,姨母和外甥的距離感是不斷變化的,透過坐公車的戲來表現。
一開始兩人並排坐一起,比較親密,沒有間隙。
從醫院出來後,外甥內心不痛快,坐第二段公車時故意坐得很遠,一前一後,有點僵持疏遠。
後來媽媽打電話找姨母,一個遞手機的契機,外甥又換了座位,坐在一旁,但比起一開始明顯有距離感。
雖然互相關愛,但有時也會彼此討厭,忽近忽遠的家人關系,真實又微妙。
這裡姨母說了一番話,也是和女兒的死亡有關,也是導演對死亡本身的體悟。
最後,來談談為何這部短片叫『重播』?
劇情的層面,是姨母看電視劇的重播時,和外甥有一些對話。
這個劇名叫『媽媽的季節』,不是實際有的電視劇,而是『劇中劇』《女演員和孫錫久合作過『60天指定幸存者』~》。
『媽媽的季節』當然對應到姨母和她女兒。
結合公車臺詞『都會消失的,不過是祈禱再次出現而已』,電視劇也會結束的,但是會再次出現,也就是『重播』。
姨母覺得出現在電視劇裡也不代表永不消失。
而外甥說:『會被保留下來啊,永遠地,會重播』
這句話就是『題眼』了。
什麼都會消失的,隨著死亡,隨著遺忘,隨著信仰的瓦解,無論再怎麼虔誠地祈禱也沒有用,生活就像這一次徒勞無益的外出,隻受了一路的辛苦。
但一切並不是毫無意義的,只要活著總會留下什麼痕跡,比如一瓶養樂多、一把傘,以及無數次的重播。
這些留下的痕跡,對於導演來說,是有意義的,是可以傾註熱血並填滿內心的。
我想這或許是『重播』想傳達的真正內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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